傅雷的“翻译经”
翻译不是逐字逐句那么简单
“以效果而论,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,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……各种文字各有特色,各有无可模仿的优点,各有无法补救的缺陷,同时又各有不能侵犯的戒律。像英、法、美、德那样接近的语言,尚且有许多难以互译的地方;中西文字的扞格远过于此,要求传神达意,铢两悉称,自非死抓字典,按照原文句法拼凑堆砌所能济事。”
论“翻译体”
“假如破坏本国文字的结构与特性,就能传达异国文字的特性而获致原作的精神,那么翻译真是太容易了。不幸那种理论非但是刻舟求剑,而且结果是削足适履,两败俱伤。”
讲到这里,傅雷举了一个例子:
“六年前,友人某君受苏联友人之托,以中国诗人李、杜等小传译成俄文。译稿中颇多中文化的俄文,为苏友指摘。某君以保持中国情调为辩,苏友谓此等文句既非俄文,尚何原作情调可言?”
可译可不译
“译者不深刻的理解、体会与感受原作,决不可能叫读者理解、体会与感受。而每个人的理解、体会与感受,又受着性格的限制。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: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,那就不必勉强;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,甚至相见恨晚。但即使对一见如故的朋友,也非一朝一夕所能真切了解。想译一部喜欢的作品要读到四遍五遍,才能把情节、故事,记得烂熟,分析彻底,人物历历如在目前,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也能慢慢咂摸出来。”
而有了技巧,与原文性格对路,这些是不是就够了呢?
“不。因为翻译作品不仅仅在于了解与体会,还需要进一步把我所了解的,体会的,又忠实又动人的表达出来。”
所谓文如其人,译文也如其人,气味不投,不要勉强自己脱胎换骨。
“(一)从文学的类别来说,译书要认清自己的所短所长,不善于说理的人不必勉强译理论书,不会做诗的人千万不要译诗,弄得不仅诗意全无,连散文都不像……
(二)从文学的派别来说,我们得弄清楚自己最适宜于哪一派:浪漫派还是古典派?写实派还是现代派?每一派中又是哪几个作家?同一作家又是哪几部作品?我们的界限与适应力(幅度)只能在实践中见分晓。”
翻译的难点
“中国人的思想方式和西方人的距离多么远。他们喜欢抽象,长于分析;我们喜欢具体,长于综合。要不在精神上彻底融化,光是硬生生的照字面搬过来,不但原文完全丧失了美感,连意义都晦涩难解,叫读者莫名奇妙。”
“译文不能支离破碎,可是我们的语言还在成长的阶段,没有定形,没有准则;另一方面,规范化是文艺的大敌。” 翻译有时可能需要文言,有时要方言,所以翻译优劣最终取决于母语的掌握程度,“文字问题基本也是个艺术眼光的问题;要提高译文,先得有个客观标准,分得出文章的好坏。”
翻译与人生
“文学的对象既然以人为主,人生经验不丰富,就不能充分体会一部作品的妙处。而人情世故是没有具体知识可学的。”
所以译者除了要有专业技术和素养,还要广泛涉猎,多观察、感受、想象,并且深入生活,了解人,关心人。
多译多练
傅雷1929年开始译的《贝多芬传》最初被商务印书馆退回,1933年译的《恋爱与牺牲》被开明退回。
“那时被退的译稿当然不止这两部;但我从来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,因为总认为自己程度不够。事后证明,我的看法果然不错;因为过了几年,再看一遍旧稿,觉得当年的编辑没有把我幼稚的译文出版,真是万幸。和我同辈的作家大半都有类似的经历。甘心情愿地多做几年学徒,原是当时普遍的风气。假如从旧社会中来的人还不是一无足取的话,这个风气似乎值得现代的青年再来提倡一下。”
“取法其上,得乎其中。”
以上语录摘自金梅编《傅雷艺术随笔》中的《理想的译文》、《翻译经验点滴》等。